母亲好像真的老了，像是突然间的事。当她的白发刺穿我的瞳孔，我想起，在冰天雪地里树枝头屋檐下倒挂悬垂的冰针；那被无情的岁月侵蚀的额头横生皱纹，我仿佛看见在夏日里被赤日炎炎的日头晒得龟裂的土地。我发现，这老态超过了儿女们阅历的想象，依然不变是那份饱含慈爱的“厚重”，一时间一股滋润的东西不经意间打湿了我的眼圈。
时常真的想再像孩子般地投入母亲的怀抱，享受一下撒娇的快乐和意义。可是毕竟是长大了，心灵的召唤始终是那么神秘，似乎再没有什么想象比踏上生活的征程更为快乐、更为必要。为了求学，为了事业，曾经漂泊在外多年，因此，母亲的影子，居然被停留在离家前的记忆里，似乎母亲永远不会颜老色衰。
也许童年的记忆因为尚未被名利左右而显得深刻，常年耕耘在黑土地上的父亲，更多是那拉茬的胡子在脸上磨蹭的刺痒，还有那张与母亲相仿的布满皱纹的脸。父亲在我们眼里是个“综合性人才”，会做泥水师傅、会吹唢呐、会拉碗胡、会当生产队长、会唱莆仙戏，当然更重要的是会做田，耕耘田地，养家糊口，度过难关。于是当母亲把父亲用来做“参照物”时，我们不敢做声，只能默默地一直努力着。那时候，对待有八张嗷嗷叫吃的小嘴，父母亲总能抖出浑身解数来制止我们所有刚冒出头来奢侈的动机，并一道用坚实的肩膀扛起劳碌的白天与黑夜，生怕时间会在行走间突然溜走似的。
母亲的手已是丑陋，色斑、老年斑在脸上手背上恣纵横生。这双在记忆里一直巧嫩的手，曾可以把最单调的农作物变成我们对食物垂涎的撑胖了脸蛋的手，常会在我们撑的滚圆肚子的时候，捧起我们的脸凝眸微笑。也许这感觉太富有诗意的美妙了，以致现在的梦中也常现母亲的手在抚摸脸颊的温暖感觉。只是，在那比肚子的岁月，最常听到的就是母亲的那声怜悯般的叹息，“唉，我的孩儿又瘦了”。这叹息似乎因无法给她的孩子尽可能多些的温饱而自责和不能如期给自己的孩儿以舒适而唠叨。
那年头，地瓜成熟了，她的孩子好像也一起跟着长大了，此时，那褐黄色收获的喜悦就会像天上的彩虹一样掠过母亲的脸。常听母亲说“一根草一滴露”、“做牛就要拖，做人就要磨。”在她一生相连而过的岁月中，印象中的母亲好像一根草，不畏艰难困苦、不怕严寒相逼，坚强而平实地忙碌着收获着生活着。女儿常说：“小时候，阿嬷教我举箸、吃饭、做好人、知道感恩等，我现在都没忘记呢。”真是“厚德载福，爱心成春”。去年夏天，母亲得了“双肺炎”，按照医生的嘱咐这种病情是非住院不可的。可是她一听要住院，扭头就走，我和大姐急了，经过多方劝说，她才答应“住三五天，长了不行。”后来真的只住了她规定的极限时间五天！无奈之下，央求医生取了些药回家。第二天，邻居打来电话：“阿生，不得了，你母亲又去挑尿桶了！”我赶紧回家劝阻，母亲的轻描淡写恐怕会让许多人感慨不已或不可思议：“几十年都不要住院，在家里拣点草药吃下就会好的。院也住了，药也吃了，挑下尿桶会怎么样？”尽管听起来觉得茫然不解，但我读得懂母亲心中的坚韧和无畏，谁叫我是母亲的孩子。
然而，今年75岁的母亲更多的是将这一生的朴实种入我们的血脉，使我们无法否认母亲是我们这辈子最有影响力的启蒙。母亲的奢望里只是那单纯的需求，那就是能和孩子们在一起聊天说说话，唠叨与她朝夕相处六十余年的爱人；最不能放弃和忘记的是用自己勤劳与灵巧的双手不停地劳作，不断分享丰收与快乐。(原载《三明侨报》2012年3月28日 本文作者系三明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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